第1228章 忒修斯之船三酒

　　在離開收費處、去找人偶師的新病房之前，林三酒還沒有忘了其他的瑣事。幾人利用換通行證的方式，把人偶師和波西米亞身上多余的點數轉了壹些給她；除了出院時可以還上欠債之外，她現在還缺了壹整只左手，以及壹個腎。
　　將【熔巖傷勢修復膏】抹在皮膚上後，林三酒看著皮肉的顏色從左手腕斷口處壹點壹點朝外蔓延開，仿佛有個對她的肢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畫家，幾番塗抹，將她的左手重新從虛無中帶了回來。沒錯，那的確是屬於她的左手——她太熟悉那只手上的皺褶紋理、骨節形狀了，畢竟她對著它瞧了二三十年。
　　……這不免叫林三酒悄悄松了口氣。
　　她壹直沒有仔細看衣袖裏重新長出來的手臂，除了風波不斷、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看之外，也是因為她隱隱擔心，那會是壹條自己認不出來的陌生人的胳膊。萬壹長短、大小不對稱怎麽辦？萬壹松松垮垮、綿軟肥胖怎麽辦？就算很對稱也不太對勁；她能接受自己長出骨翼，卻覺得被接上了壹條他人的胳膊，有點叫人不舒服。
　　“原來所謂被lava‘吞沒’……只是被暫時‘扣除’掉，”她反復看著自己的掌心掌背，輕聲說：“醫院提供機會讓妳把它拿回來，所以拿回來的東西也肯定是妳自己的。”
　　這麽壹來，她倒是有點明白人偶師的“頭部重建手術”是怎麽回事了：名字聽著雖然唬人，實際上他的頭壹直就在；打個比方的話，手術就像是從壹個她們看不見的頻道上，把頭部的圖像撥到了她們看得見的頻道上。
　　“是，也不是。對於肢體來說，是這樣的，不過器官就不壹樣了。”男NPC又掏出壹個修指甲套裝，吱吱啦啦開始磨指甲。“妳贖回去的第壹個器官，肯定是妳自己的，比方說妳丟了個腎，”他說到這兒，朝林三酒露牙壹笑；肚子裏揣了許多事，卻不肯明說的那種笑。直到這壹刻，林三酒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要把腎換回來的事——“妳拿回去的第壹個腎，是妳的。但如果妳要再拿壹個腎，就是別人的了。那麽等到那個人也來換腎的時候，他就沒有自己的腎可拿了，他只能換壹個別人的腎。”
　　林三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突然壹楞。“那我肯定拿不回來我自己的腎了唄！”
　　NPC壹副“啊，妳想到了”的表情，又低頭琢磨指甲去了。
　　“為什麽？”波西米亞湊頭問道。
　　“這不就和多米諾骨牌似的嗎，”林三酒有點氣急地沖NPC說，“只要有第壹個人拿了兩個腎，後面的人全部都會因為連鎖反應而拿不到自己的腎。除非，”她轉頭對波西米亞解釋道，“妳能在自己器官被賣以後的第壹時間，趕在所有人之前，把器官贖回來——我是早就趕不上這班船了。”
　　至於那“第壹人”至今出現了沒有，根本是壹個不用問的問題。光是Gamer Club這群人，就用過不知幾次“器官壟斷”的辦法賺點數了。
　　波西米亞使勁抹了抹臉，壹臉差生跟不上老師講課速度的神色地問：“那……頭殼裏的大腦，算器官還是算肢體啊？誒，不過要是能換成壹個溫柔的大腦，好像也不賴……”
　　賴大了——林三酒壹擡眼，NPC正好回答道：“妳叔叔的情況特殊，大腦是和頭殼壹起被收走的，所以做手術就能恢復原狀。妳的腎就不同了，”他用舌頭尖在嘴裏打了個響，“換嗎？”
　　能不換嗎？
　　好在器官移植也算是常見的概念了，比別人的左手叫人好接受多了。林三酒交上點數，看著NPC在壹個大本子裏翻找了壹會兒。
　　“嗯……”這個聲響，在他的鼻子裏持續了足足兩三分鐘。
　　“怎麽了？”林三酒提起了壹顆心，問道。
　　“嗯……”NPC跟便秘似的，嗯了半天總算擠出半句話：“那個，腎的庫存量方面……”
　　“沒了？”林三酒萬萬沒料到這個情況，“醫院裏沒有腎了？都被人換走了？”
　　“也不是‘都’換走了，”他的舌頭打得噠噠直響，“剩還是剩了兩個的。”
　　“殘疾的？”波西米亞壹拍櫃臺：“缺口兒的？有尿毒癥？”
　　“那倒都沒有……”男NPC講話的速度能讓人急死：“就是吧，和壹般的腎不太壹樣。其中壹個是雞腎。”
　　“雞腎？”波西米亞擡高了八個度的嗓門，“換回來烤了吃嗎？”
　　“妳跟我喊也沒用，那確實是從壹個進化者身上拿出來的、屬於他本身的腎，所以我們才收下的。我的猜想是，他肯定是知道我們的系統，所以用了什麽保護手段，別人拿走的話就是雞腎，只有他拿了才是人腎……”
　　這猜想有理，卻壹點都沒用。
　　“那還有壹個呢？”林三酒趕緊問道。
　　男NPC又猶豫幾秒，慢吞吞地說：“我們把它登記成是腎，不過……其實它是壹團黑影。”
　　估計是在醫院被大洪水攪得混亂時收進來的——林三酒擡高眉毛：“黑影？”
　　“對，它是從壹個人的身體裏取出來的，取出來的時候，也同樣是腎……或者說，起到了腎的作用。要不然，我們是不會收的。”NPC看著登記本，壹臉茫然，“但是不知怎麽……拿出來之後，就是壹團黑影了。我估計啊，放進妳身體裏以後，應該也能起到腎的作用……我估計。我能告訴妳的只有這麽多了，妳換嗎？”
　　“換個屁，”波西米亞毫不猶豫地說，“誰知道放進去以後會怎麽樣——”
　　“換，”這個字從林三酒口中吐出來時，把她自己也驚了壹跳。她在波西米亞的瞪視下琢磨了幾秒，心裏那壹股熱乎乎的確定感就越發清楚了：“現在就換！”
　　要她說為什麽，她是壹個字也說不出來的。
　　“就是要和妳媽作對罷了，”波西米亞壹臉不贊成不高興，看著NPC取出壹團不斷遊動、仿佛自帶生命的暗影，皺起了臉：“這玩意兒看著簡直是夜晚和噩夢濃縮出來的精華！”
　　不愧是背了許多詩的人，壹下子就把那團黑影給人的感覺給描述清楚了。它就像是壹團繚繞深濃的黑色霧氣，凝聚而流動，邊緣煙霧裊裊飄轉，卻始終不散。若是往深黑處看久了，甚至有壹種頭暈目眩、仿佛馬上要被吸進去壹樣的錯覺。
　　“準備好了嗎？”NPC舉著它問道。
　　……林三酒也有幾分提心吊膽。
　　【敏銳直覺】雖然敏銳，卻也不壹定每次都對；她壹句話不說，在那團黑影毫無阻滯地融入皮膚以後，靜靜感受了壹會兒，發現除了因為緊張心跳得特別快之外，身體裏壹直沒有什麽異樣感，這才稍稍松了半口氣。
　　接下來，就只差讓幾個人各抽壹次獎，抽出壹個完成lava的目標了。不過這件事事關重大——據NPC說，有人只要把櫃臺前地板打掃幹凈就能出院了；有人卻必須要累積兌換211個器官才能出院。考慮到自己的運氣，林三酒決定還是等人偶師醒來以後，問問他有沒有能夠增強手氣的物品，再來抽獎。
　　在壹行人近乎心滿意足地走向人偶師的新病房時，幾人又壹次遠遠瞥見了五十明。離得老遠，林三酒都能看出他緊張得連身子都硬了；他蹲在壹個墻角裏，不斷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盯上似的——要不是她發現得早，恐怕他早就跳起來跑了。
　　但即使他這麽緊張，他也沒有用點數換壹間病房。他把點數用在哪裏了，答案很明顯：五十明此時壹手捏著【熔巖傷勢恢復膏】，另壹手抱著五十帆的頭顱，近乎神經質地壹遍又壹遍在斷口上抹藥膏。
　　“……沒用的吧？”波西米亞也駐足遠遠看了壹會兒。
　　林三酒轉過頭，不想再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