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逆取順守
都督請留步 by 攜劍遠行
2023-9-10 23:03
鄱陽縣發生兵變,蕭綸之子蕭堅、蕭確等人合謀,認為劉益守屯兵湓城不動,而豫章周邊豪酋四起,齊聲討伐蕭綸,乃是劉益守借刀殺人之計。
如果江州豪酋出兵攻打鄱陽縣,然後“壹不小心”把他們這些參與“謀反”的宗室子弟都給宰了,估計法不責眾之下,劉益守的板子也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會拿那些人怎麽樣的。
而蕭綸居然壹直幻想著跟劉益守討價還價,他才是愚不可及之人。為今之計,只有大義滅親,將蕭綸的人頭送到湓城,然後宣布豫章王壹脈願意接受推恩!
如此禍事方可消弭於無形,劉益守再也沒有借口收拾他們了。
大家各自退兵,等著朝廷將豫章郡封地壹分為三即可。雖然這也是倒了血黴,但好歹不必送死了不是麽?
於是眾人合謀兵變,然後順利的幹掉了蕭綸,並派人將首級送到湓城向劉益守請降。
兩日之後,當蕭堅派出的使者將蕭綸的首級送到劉益守面前的時候,府衙內自劉益守以下,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蕭綸居然已經落魄到了這樣的地步,連兒子都壓不住了!
堂堂藩王,蕭衍的兒子,居然被自己的子嗣們合謀起來宰了。
不出意料,蕭堅給劉益守的書信也說得很清楚,或者叫把責任撇得壹幹二凈。
千錯萬錯,都是蕭綸的錯!反對推恩令的是蕭綸,起兵造反的也是蕭綸,跟他們這些宗室三代子弟完全沒有關系!
他們勸過了,但是蕭綸不聽!
壹邊是孝道,壹邊是忠誠,他們只能選擇大義滅親,以全對國家的忠義!
所以請吳王收到信後不要顧慮,派兵來接管鄱陽縣即可。他們會帶兵回豫章城,等待朝廷的重新分封,絕對雙手雙腳支持推恩令!
“千錯萬錯都是父親的錯,真是父辭子笑啊。”劉益守看完信,感慨嘆息道。
大概蕭綸做夢也沒料到自己會被兒子割了腦袋。然而當年他在廣陵(揚州)的時候,還不是找了個跟蕭衍長得異常相像的老頭,然後讓那人穿上天子的衣服,拿著棍棒痛毆對方!
當時大概蕭綸心裏也是盼著蕭衍快點死吧!
如今他的子嗣,把蕭綸當年“未竟之事業”做完了,這算是壹飲壹啄,還是有樣學樣?
劉益守都有點同情蕭綸了。哪怕他也沒想過放過蕭綸,但如此窩囊和羞恥的死法,還是讓劉益守感覺不值得。
我果然還是個好人啊!
想到自己現在雖然已經不太依賴於蕭氏的權柄,但對蕭玉姈也依然是疼愛有加。劉益守頓時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來。
“堂堂藩王,死於子嗣合謀之手,何其可悲啊。待收回鄱陽縣後,將蕭綸的屍首縫好,然後以藩王之禮厚葬了吧。”
劉益守嘆了口氣對陽休之說道。
“可是主公,余孝頃和黃法氍那邊,已經沒有用兵的借口了呀。”
陽休之疑惑問道。
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蕭綸不得不離開鄱陽縣,要麽帶兵攻湓城,要麽回師豫章。以蕭綸的性格與能力,後者的可能性極大。
到時候劉益守派胡僧祐帶領三千精銳,在泥沼區掩藏行跡埋伏起來,可以壹戰而定!
但是有時候,事情的發展並不會如預料那樣演,不可控的突發事件,常常會極大改變妳所遭遇的境況。
比如說這壹次,誰也不能料到,蕭綸就這麽窩囊的死了。
“蕭堅把蕭綸的首級送來了不假,但是……我有說蕭堅他們無罪麽?我有說過要放過他們麽?”
劉益守冷笑問道。
果然,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陽休之不說話了。
“弒父求榮,乃是大不孝!若是這樣的人都可以赦免,那豈不是鼓勵將來人人都可以殺父弒母來換取功名利祿?今日可以為了茍活而弒父,難道本王會比蕭綸對他更好麽?
焉知將來蕭堅等人不會背叛本王?”
劉益守面色肅然的問了陽休之壹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不值壹提,蕭堅等人不過是幾條在地上蹦跶扭動的蛆蟲而已,壹腳踩死還嫌臟,放著不管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但是如果劉益守處置不當,那麽就會給其他人傳遞很多不利的信號。讓那些人心懷不軌的幻想著破壞規矩,不擇手段謀取本不屬於自己的利益。
這便中國傳統文化裏面博大精深的理念之壹:逆取順守。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自己做了,就不要怪後人有樣學樣。所以那些破壞現有規則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做,盡量還是不要去做!
這條鐵律,讓妳在做壹件事之前,不得不顧忌事情發生的後果。《易經》等學說中提到的“順取順守”和“無咎”,便是在說類似的東西。
處於順境的時候,就要“順取順守”,遵守規則辦事,利用規則謀取利益,維護對自己有利的規則,不要去故意破壞已有的規則,通俗點說就是順其自然。
而無目的的標新立異有時候只是自取滅亡的另類說法。
但當妳沒有實力的時候,在處於不利於自己的規則下,就不得不行事百無禁忌,努力改變規則,占據更有利的位置。
然後開始重新制定對自己有利的規則,並讓其他人遵守妳制定的規則。
這便是所謂:逆取順守。
逆取是會導致災禍的,是在特殊環境下不得不去做的那些離經叛道之事。常常有極大副作用。
這壹類的事情,並不需要壹直做下去。
比如說妳要給自耕農均田,就不能對同壹個人壹直均下去,政策制定了就要穩固下來,不能朝令夕改!
為了重回正軌,就必須要“無咎”!無咎便是對自己做錯的事情承擔責任,無怨無悔,並且不再錯下去。
於分田來說,就是會得罪權貴,遭到權貴們的反噬,承擔反噬的後果,做好善後工作。概括說就是革命不怕流血犧牲。
沒有必要性,就不要繼續逆取,占據了優勢後,就要制定規則,讓所有人都順從規則。
否則,持續的“逆取”,最終就會自取滅亡。
歷史上無數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無不是因為持續逆取而不知道順應規則,重新制定新規則而自取滅亡的。葛榮的覆滅,根本原因便是他壹直在“逆取”,卻不懂得“無咎”與“順守”之道。
劉益守之所以不願意親自動手殺蕭氏族人,就是擔憂將來蕭玉姈的孩子對著自己舉起屠刀。
父親能辦的事情,沒理由兒子不能辦。
如果那樣的事情實在是無法避免,劉益守覺得起碼不應該在他有能力避免的時候就開這個壞頭。
如果是蕭氏族人是被別人殺的,那便是他們自取滅亡,與他劉某人無關了。
劉益守已經過了“逆取順守”的劣勢階段,當初在洛陽的時候,他便是處於“逆取”階段,行事無所顧忌,哪怕給爾朱榮當狗頭軍師也無所謂。
如今已經處於“順取順守”的優勢階段,就沒必要去做那些影響不好的事情了。這跟高歡當年在洛陽銀辱胡太後,如今在鄴城卻開始愛惜羽毛是壹個道理,異曲同工。
劉益守是分得清好歹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要懲戒蕭堅等人,以儆效尤麽?”
陽休之皺眉問道。這麽搞雖然是樹立了大義,但好像對將來勸降敵對勢力相當不利啊!
“不要那麽死板嘛。”
劉益守擺了擺手說道。
“就跟余孝頃和黃法氍說,蕭堅詐降,圖謀不軌。請他們稍微處理壹下吧。無功不授祿,他們寸功未立,我怎麽好向朝廷給他們求官呢?”
劉益守嘿嘿壹笑,陽休之心領神會,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江州本地豪酋實在是看不過蕭堅等人殺父求榮,想要為蕭綸討回公道。
這可跟那位壹直悉心守護著梁國的頂梁柱沒有壹點關系的!
眾怒難犯,不是劉益守不想救蕭堅等人,而是目前情況不明,那些江州本地豪酋動手又太快了,為之奈何?
嘖嘖嘖,陽休之壹陣感慨。
蕭堅在書信裏推脫責任說壹切都是蕭綸的錯。
劉益守同樣的是推脫責任說不想殺蕭堅等人。
同樣的目的,手段雲泥之別,這便是蠢材與梟雄的區別麽?
“屬下這便去傳令。”陽休之行禮之後就要走。
劉益守連忙叫住他說道:“嗯,不過稍微註意壹下,讓余孝頃去打豫章城,讓黃法氍去打鄱陽縣,順序不要弄錯了。”
“這還有順序問題麽?”
陽休之完全搞不懂劉益守到底在想什麽。
“之前承諾黃法氍以後會擔任豫章郡太守,可他若是現在占了豫章郡,便有可能拉下臉來求我現在就地封賞他為豫章太守。
到時候我若是不同意,他便有可能撕破臉。反正已經占據了豫章郡,黃法氍根本不怕翻臉。多得壹寸土地都是賺的。
而余孝頃將來的駐地是青溪古城,那邊離黃法氍的家鄉很近。余孝頃若是不肯離開豫章郡前往青溪古城,便是對黃法氍失去了制約。
黃法氍正好找個由頭向余孝頃開戰,然後尋求我的支持。
如此安排,便是讓他們互相制衡,互相都不能輕舉妄動,要乖乖的把豫章郡讓出來讓朝廷的兵馬入駐。所以此番傳令妳可別說錯話了。”
“明白明白,屬下這便去傳令。”
他是跟著劉益守壹起從北方過來的老兄弟,如今終於體會到“奉天子以討不臣”的妙處了。
這壹招劉益守還真踏馬會玩啊,玩得枯樹上都開出蓮花來了!
壹時間陽休之心悅誠服,對劉益守十分欽佩。
……
蕭綸的意外身亡確實是驚呆了江州本地豪酋。但很快劉益守的軍令便傳達到了余孝頃與黃法氍的軍中。
余孝頃自然是沒什麽想法,他的軍隊本身就離豫章郡比較近,老巢也不遠,得令之後便離開駐地,大軍開拔前往豫章城!
而黃法氍接到軍令後,心裏就很有些不樂意了。
為什麽呢,因為劉益守是承諾他將來當豫章郡太守的!結果他的軍隊都到位了,卻要開拔到別處去打鄱陽縣!要是心裏舒服那才奇怪。
可是黃法氍別無選擇,因為陽休之告訴他:吳王對他那幾個“大侄子”弒父異常不滿,認為他們是禽獸都不如。
所以妳就趁著亂軍之中將他們射殺就可以了,吳王只要首級不要活人。
事成之後,妳便是吳王的親信了。若是不做,那之前的承諾全部作廢,妳把大軍拉回新建縣就行了,後面的事情與妳無關。
話都說這個份上,黃法氍還能退麽?
若是余孝頃到青溪古城來當太守,沒有朝廷官職加身的黃氏會遭遇什麽,那畫面太美,黃法氍簡直不敢想象!
劉益守是個走壹步看十步的權謀高手,每壹次部署都是大有深意。黃法氍如今已經對此人產生了深深的敬畏,不敢耍什麽小心思了。
陽休之將兩道軍令分別送到後,便返回了湓城。
余孝頃的老巢新吳縣離豫章非常近,他對這裏的地形也很熟悉。蕭綸已經將大軍主力帶到了鄱陽縣,所以余孝頃攻豫章城的時候,幾乎是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
大軍破城之後,余孝頃不敢派兵劫掠豫章城。
不過他也不是什麽好鳥,余孝頃不敢得罪權勢熏天的劉益守,但是他很願意給黃法氍制造壹些麻煩,讓對方待在豫章城裏不自在!
余孝頃將豫章城府衙裏的文書、印信、戶籍賬冊全都劫掠壹空後,壹把火將府衙給燒了。因為害怕劉益守問責,他連忙派親弟弟余孝猷,帶著很多禮物與財帛,到湓城去給劉益守當面解釋。
說府衙是蕭綸的亂兵縱火給燒掉的,他們入城後對百姓秋毫無犯,真得不能再真!
劉益守明知道其中有貓膩,卻安慰余孝頃說只要退出豫章郡就可以了,回新吳縣等待下壹步的軍令。
這波軍功遠遠夠不上封太守的,所以余孝頃也沒多想,拿著搶來的賬冊等物就退出了豫章城。
相對於余孝頃的順利得手,黃法氍帶兵攻打鄱陽縣的時候,卻是遭遇了壹番苦戰。
蕭堅之弟蕭確,勇猛異常。因為這些人還等著劉益守那邊送來赦免令,被黃法氍猝然攻打後,拼死抵抗。
他們安慰士卒說已經派人去湓城找劉益守求援,作為宗室的駙馬,如今的吳王,劉益守絕不會坐視已經投誠的宗室子弟,被江州本地豪酋屠戮。
於是蕭堅麾下士卒士氣大振,各個奮勇守城。
黃法氍麾下部曲很久都沒有經歷大戰,平時也就是應付壹下豪酋之間的摩擦,比如說爭奪水源什麽的,壹般規模都不大。
在遭遇激烈抵抗後,黃法氍不僅沒有攻克城池低矮的鄱陽縣城,反而他本人還中了壹箭,受傷後不得不退出鄱陽縣數十裏地,在鄱陽湖岸邊紮營修整。
鄱陽縣被解除圍困後,蕭堅馬上派人去彭城向劉益守求援,而深感攻城不利,力有不逮的黃法氍,同樣派人前往彭城向劉益守請罪並商議對策。
這兩方的皮球,不約而同的踢到了劉益守這邊,讓分別接待兩邊使者的陽休之哭笑不得。
“主公,如今要怎麽辦才好?”
陽休之詢問正在看地圖的劉益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