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黃老學說

　　整個椒房殿似乎在那壹刻陷入了無盡的寂靜。
　　劉長擡起頭來盯著母親，呂後低著頭，同樣凝視著他。
　　呂後從不曾在劉長的臉上見過這麽迫切，這麽認真的表情，這壹天，她第壹次意識到，她的兒子似乎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樣的傻小子，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她似乎知道的晚了壹些。
　　面對劉長咄咄逼人的目光，呂後沒有半點的不安，或者緊張，她跟從前壹樣的淡定。
　　“是韓信派人告訴我的。”
　　“沒有阿父的命令，他怎麽能派人進宮？”
　　“那大概是蒯徹派的人。”
　　“我不信他會將這樣的事情拿去四處宣傳。”
　　“不錯。”
　　呂後說道，也不知道是承認了劉長的猜想，或者是贊許了劉長的成長，總之，她沒有給劉長繼續質問的機會，轉身離開了椒房殿，在離開之前，她平靜的說道：“妳阿父已經出征了，接下來的幾天裏，妳就不要再去韓信府上了。”
　　“為什麽？！”
　　“那個姓蒯的狗賊想要教唆師父造反？是不是？！”
　　“這些都與妳沒有任何關系。”
　　“他是我的老師！”
　　“他只是利用妳而已，還記得我怎麽教妳的嗎？”
　　“將求於人，則先下之……”
　　“呵，妳覺得妳什麽都懂？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會有陌生人無緣無故的對妳好……每個人都懷著自己的心思，刻意去接近對自己有用的人，等到利用完了，就會壹腳踹開，找另外的人。任何人都是這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劉長獨自坐在椒房殿內，兩個宮女守在大殿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出。
　　劉長安靜的坐在床榻上，罕見的，沒有胡鬧，就這樣沈默著，他皺著眉頭，思緒亂成了壹片，什麽事都想不透徹，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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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緩緩放下了竹簡，不由得看向了門外。
　　門外空蕩蕩的，看不到人影。
　　忽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韓信嘴角壹撇，急忙再次拿起了竹簡。
　　“大王！喜事啊！”
　　當蒯徹激動的沖進了韓信內屋的時候，他看到韓信的臉上似乎有壹抹失望，片刻之後，那種表情又消失了，仿佛壹切只是蒯徹的幻覺。蒯徹稍稍楞神，隨即迅速的說道：“劉邦已經離開了。”
　　“他帶走了長安周圍所有的軍隊，就連朝中的大將們也都跟著去了，壹個也沒留下來！”
　　為了對付陳豨，劉邦決定隨便叫點普普通通的將領們出征，於是乎，他在將領們裏隨便點了幾個名字，樊噲，夏侯嬰，陳平，趙堯，灌嬰，靳歙，曹參等等。
　　劉邦表示，朕是亂選的啊。
　　想了三天三夜，怎麽也想不明白，陳豨怎麽敢造反呢？他固然是猛人，南征北戰，少有敗績，可是這些討伐他的人裏，妳隨便選出幾位，都能打爆他的狗頭，更別說是他們集體出動。
　　這是剛開國不久，這些開國猛將們還沒死啊。
　　他們整日都在期待著軍功，能讓自己再升個爵位，只是開國後天下太平，實在沒有機會。
　　就在他們都憋著火的時候，老朋友陳豨為他們送來了溫暖與關懷，這些猛人們頓時有了目標，又有腦袋可以砍了，那叫壹個歡呼雀躍啊。
　　我們都知道秦朝有軍功制，大漢當然也有，也是二十個等級，但是，老規矩，雖然同等爵位沒有什麽差別，但是任命官職就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別問，沒抄！
　　劉邦終於離開了，蒯徹覺得，幹大事的機會終於也來了。
　　如今的長安就是空城，只要起事，就壹定能成功！
　　韓信聽著蒯徹激動的講述著自己的計劃：假傳詔書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隸，發動他們去襲擊呂後和太子。
　　蒯徹的計劃就是這樣，後續還沒有確定，是要殺死皇後和太子，還是控制他們，用他們的名義繼續編寫詔書來聚集軍隊，他並沒有說，韓信也沒有問。
　　不知為什麽，韓信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時不時就瞥向門外。
　　面對蒯徹的計劃，韓信也只是恍惚的點著頭。
　　“大王，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呢？”
　　“劉邦還沒有離開太遠，再等等吧。”
　　“您！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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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祿閣內，劉長悶悶不樂的坐在末席，雙手撐著下巴，壹如既往的走神。
　　可是今天的他，實在是有些太安靜了，看起來很不同尋常。
　　沒了劉長的鬧騰，就連老師都變得開心了壹些，這位“無欲無求”，平日裏上課像是應付時間的老師，在這壹天，講的那是口若懸河，壹時興起，甚至還說起了很多課本之外的內容，包括莊子的壹些思想解析。
　　劉長顯然聽不懂這些，可劉恒等人卻學的更認真了。
　　在休息的時候，劉恢最先湊了過來。
　　“怎麽了？又挨揍了？”
　　“沒有。”
　　“怎麽悶悶不樂的？等會要不要跟我回去？”
　　“阿母不讓我去別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劉恢也不敢多說了，他是真的怕呂後，而且這種畏懼與劉長不同，劉長怕挨揍，他怕……咳……第二個湊過來的是劉如意，他賤賤的笑著，坐在劉長的身邊，用肩膀搡了他壹下，“怎麽了？劉將軍，輸給白起了？”
　　面對劉如意，劉長都沒有發火，只是呆呆的坐著，表情更加的落寞。
　　“哎，我再三請求出戰，阿父大喜，特意賜給我壹匹自己的愛馬，妳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啊？”
　　“去不了。”
　　劉恒很快也湊了過來。
　　“如果遇到了什麽困難，千萬不要灰心喪氣，想辦法解決就是了。”
　　劉恒沒有詢問他發生了什麽，只是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課程結束後，幾個哥哥看了劉長幾眼，也沒有再打擾他，便離開了。
　　劉長依舊坐在這裏，不想要離開。因為離開了這裏，他就得回到椒房殿裏了，阿母不許他去任何地方，除卻天祿閣。而椒房殿內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劉長是個喜歡熱鬧的，坐在這裏，起碼還能看到忙進忙出的人影。
　　老師就坐在上位，看也不看劉長，低頭翻閱著書籍。
　　這老師好像是被逼著來給皇子們上課的，平日裏就是各種敷衍，最大的興趣就是讀書，整日泡在這皇家圖書館裏，據說，這個上課的地方都是他自己選的，就是為了能多看幾本書。
　　劉長與老師就這樣孤獨的坐在天祿閣裏，互不幹擾。
　　時間就這樣流逝著，每壹天，劉長壹大早就被送到天祿閣裏，然後就會在這裏待到很久很久，大多數時候，他總是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
　　或許是受不了讀書的時候被人盯著，又或許是看不慣劉長這垂頭喪氣的樣子，終於，有壹天，老師還是無奈的坐到了劉長的面前。
　　“妳怎麽不回去？”
　　“不想回去。”
　　劉長有氣無力的說著，說起來，他跟這位老師也學了很長壹段時間，可跟韓信不同，他連這個老師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治什麽黃老學說的，似乎是壹個很有名聲的人，被劉肥舉薦，從齊國來的。
　　“有什麽困擾嗎？”
　　“老師……有人告訴我說：這個世界是非常自私的，人與人之間，就只有利用與被利用，不存在其他的什麽東西，妳覺得這是對的嗎？”
　　“胡說八道！”
　　老師忽然開口罵道。
　　劉長壹楞，補充道：“這是我阿母說的。”
　　“那也是胡說八道！”
　　劉長這下可就真的有些驚訝了，就是阿父，也不敢這麽說阿母啊。
　　老師醞釀了片刻，方才問道：“妳跟我學了這麽久的黃老學說，大概也知道，黃老學說強調的是什麽吧？”
　　“是……是那個……那個……”
　　“無為而治。”
　　“對，沒錯，就是無為而治。”
　　“那妳知道什麽是無為而治嗎？”
　　“什麽也不幹？”
　　老師頓時噎住了，他握緊了拳頭，又即刻松開：老子是治黃老的，要保持平靜的心，不能動怒，不能動怒……他想了片刻，轉變了思路，認真的說道：“我們認為，世界是沒有感情的，可是人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好的，人也不是壞的，這取決與妳怎麽去對待別人。”
　　“妳若是真心的對待別人，也壹定能收獲真心，妳若是以利用的心思去接近別人，那別人也會同樣的對待妳。”
　　“這跟治理國家其實是壹樣的，妳用仁義的辦法去教化百姓，那百姓也會同樣的報答妳，若是妳用殘酷暴虐的辦法去統治百姓，那他們也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妳。”
　　“妳要是相信這個世界是自私的，那這個世界就是自私的，妳若是相信這個世界是有感情的，那這個世界就是有感情的。”
　　“世界是壹樣的，對這個世界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用善良來看待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就會回報他無窮的善意。若是用惡意來揣測這個世界，那所看到的只有無窮的惡了……”
　　“用仁義的手段來教化百姓，讓他們互相愛護，不用戰爭來加深彼此的仇恨……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劉長瞪大了雙眼，他忽然回過神來，問道：“兼愛？非攻？這不是墨家的學說嗎？？老師您不是治道家的嗎？？”
　　“咳，我道家成學最早，墨家不過是抄襲我道家之學說而已。”
　　註：戰國末期的黃老學說以道家思想為主並且采納了陰陽、儒家、法家、墨家等學派的觀點。有陰陽家的宇宙論，儒家的仁政，墨家的兼愛以及科技創新等等……可以說是大雜燴了，不過倒是挺適合那個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