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極端

　　太陽漸漸西落，將應天府散落的壹片金黃，蔥蔥郁郁。
　　可這片金黃絲毫沒能改變應天府的“淒涼”之感，大街上壹個人影都沒有，壹陣冷風過境，塵土飛揚。
　　現在已經不需要有人出來砸店了，或許是感覺到了氣氛不壹樣，越來越多的商鋪加入了關門的行列，由此不斷的擴大，遍及了整個應天府，還有這向周邊府縣蔓延的跡象。
　　無數人在暗地裏議論紛紛，猜測不斷，不知道這件事會怎麽了結，憂慮異常。
　　秦淮河北岸，邡悠樓。
　　這是鹽商中最大的壹個酒樓，在秦淮河上是壹大標誌。
　　此刻聚集了數十人，分四桌，每壹桌都是衣衫華貴，滿身富態。
　　徽幫的陳胖子坐在主位邊上，壹臉大喜的端著杯子，向著隔了壹座位的貌似六十多的老者，舉著酒杯大聲道：“三叔，這次全仰仗您了！”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神色平淡，擡眼看了他壹眼，緩慢的端起酒杯，然後壹揚而盡。
　　陳胖子大喜，連忙又給倒上，接著環顧壹圈，聲音滿是激動的道：“諸位，今天我們讓巡撫衙門，讓朝廷看到了我們的實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壹定會妥協，更改鹽政，否者，我們絕不退讓！”
　　“絕不退讓！”
　　“絕不退讓！”
　　“絕不退讓！”
　　酒樓裏的人都跟著大叫，神色堅定，目光灼灼。
　　他們都是“新政”的“受害者”，此刻聚集在壹起不單單只是為了反對“鹽政”，他們是要讓朝廷看到他們的實力，廢除整個“景正新政”！
　　陳胖子眼見將情緒調動起來了，滿意壹笑，轉頭看向主座上的那位“三叔”，壹臉熱切的道：“三叔，妳說幾句吧，我們大夥都是為了妳來的。”
　　陳胖子話音壹落，酒樓裏為之壹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這位“三叔”。
　　老者擡頭看了眼眾人，眼神裏微光壹閃，蒼老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淡淡的開口道：“老夫也沒有什麽話可說，所謂的‘官逼民反’，我等也是不得不為，在座諸位的損失，有多少算多少，老夫會悉數奉上，決不讓大家吃虧！”
　　眾人壹聽都是大喜，嘴上還是客套的道：“三叔說笑了，哪能要三叔給。”
　　“是是，我們都是為反對朝廷的‘昏政’，還要多謝三叔挑頭……”
　　“自然是我等自負，定然也用不了多久，三叔無需擔憂！”
　　陳胖子聽著壹群人壹個個表忠心，他連忙跟上道：“三叔放心，十天半月我們撐得住！三叔不需為我等分心……”
　　這“三叔”聽著，微微頜首，過了壹會兒道：“我知道妳們的擔憂，不過都多余了。南直隸對朝廷，對大明的重要性超過妳們想象，皇上絕對不敢亂來！”
　　陳胖子聞言心裏就大松，在座的也都面露笑容。
　　朝廷現在的稅糧六成以上來自江南，江南八成以上來自南直隸，稅銀更是直接超過七成！
　　試問，誰敢在南直隸亂來？
　　“三叔”將這群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臉上出現壹點表情，微笑著道：“巡撫衙門沒有動靜，就說明他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正在商討，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事情不多擴大，事情越大，我們成功的就越多，說不得就能回到天啟四年……”
　　作為商人，他們不希望有稅，不希望突然冒出來的亂八七糟的“公約”，“準則”，“規定”，他們渴望回到天啟以前，那是現在的他們，夢寐以求的世界！
　　“三叔說的是！”
　　“揚州那邊已經動起來了，曹大人據說還寫了親筆信……”
　　“畢自康大人也寫了，蘇州那邊也要跟著來了！”
　　“大事可期啊！”
　　壹群人都很激動，七嘴八舌。
　　這“三叔”神色不動，在這坐了壹會兒，便走了。
　　壹群人自然是起身相送，熱情無比。
　　巡撫衙門。
　　方孔邵，許傑，施邦曜等人都在密議。
　　許傑道：“方大人，刑獄司可以直接從總督府那邊要人，然後對現有衙役的進行大量裁撤，這樣就都會聽我們的……”
　　施邦曜道：“下官贊同。刑獄司連夜組建，明日我等訓練壹番，定可大用。”
　　那主簿道：“督政院也可壹用，既然王北承‘投誠’，那就應該拿出投名狀來了……”
　　“這次之後，必然案件頗多，大理寺不妨先搭個架子……”
　　“人手倒是不缺，不管是中立的，還是支持的，現在都可拉攏過來……”
　　“不錯，省報，府報也該立起來，士林之間輿情必須掌握在巡撫衙門手中！”
　　方孔邵靜靜的聽著，心裏頗為欣慰，白天之前他還是孤家寡人，今日就有了這麽多幫手，這些諫言都可迅速成效。
　　“好，不要浪費時間！”
　　方孔邵站起來，沈聲道：“連夜行動！”
　　“遵命！”壹群人站起來，肅聲應道。
　　眾人剛要離開，方孔邵又道：“許大人留壹下。”
　　許傑壹怔，轉身又走回來。
　　方孔邵眼神微微猶豫，還是開口道：“許大人，皇上……那邊妳有什麽消息？”
　　許傑頓時就明白方孔邵的意思了，道：“大人不用擔心，下官未曾與皇上有過私下聯系。”
　　方孔邵其實是想求見朱栩，探壹探他的想法，見如此便道：“嗯，這幾天受累，過幾日再為妳辦壹個盛大的歡迎宴。”
　　許傑倒是不在乎，應了壹聲便出去。
　　巡撫衙門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對於“新政”來說，百廢待興都不為過。
　　吳家大院。
　　曾經輝煌，熱鬧，車水馬龍，人潮如織的吳家大院，現在靜寂的可怕，黑燈瞎火，沒有壹絲的生氣。
　　這裏在過去是勛貴，高官，富商們熱衷來的地方，哪怕是當初的六部尚書，魏國公等人都是這裏的常客。
　　壹處幽暗的房間內，壹個蒼老的不行的老者斜躺在搖椅上，閉著眼，壹動不動，沒有壹點生氣，甚至說外人都難以分清他是否活著。
　　在他不遠處，還有三個老者，六七十的模樣，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頗為恭敬。
　　右側的壹個看著搖椅上的老者，皺眉道：“父親，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嗎？景正不是天啟，也不是萬歷，不能用常理揣度。”
　　中間壹個頓時冷哼壹聲，道：“大哥，沒什麽好怕的！景正要逼死我們，沒那麽容易！”
　　最左側的看著閉目，沒有壹點氣息的老者，沈吟著道：“父親，現在已經開始，沒有回頭路，既然景正已經到了應天府，下壹步我們該如何做？”
　　搖椅上的老者壹動不動，好半晌才緩慢的睜開眼，雙眼渾濁的已經看不清瞳孔，臉上都是深深的皺紋，嘴唇幹燥的裂開，他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每壹個字都好似很費力氣，可每壹個字都異常的清晰：“亦……步……亦……趨……見……好……就……收……”
　　三兄弟聽著父親的話，都不由得壹楞，繼而思索起來。
　　吳老太爺是萬歷朝的禮部尚書，深得萬歷信任，在官場上摸爬滾打近六十多年，從嘉靖朝的內閣爭鬥，再到萬歷年間的“國本之爭”，他都看到過，甚至很多都親身經歷，政治智慧不是幾個兒子可比的。
　　中間的吳老二左右看了眼兩個兄弟，看向老者道：“父親，關於稅糧……”
　　老大頓時就臉色壹變，道：“如果南直隸的稅糧減少壹半，景正壹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個不能……”
　　老三沒有說話，沈著臉。
　　他們吳家的能量很大，有太多的辦法的讓南直隸的稅糧減少，減少到壹定程度就會讓朝廷，讓皇帝感覺到“疼痛”，迫使他們做出改變。可這不是沒有副作用，那就是朝廷或者景正會報復，這種報復不是他們能夠承受得起的。
　　——現在已經不是天啟以前了，當今的景正不講規矩！
　　吳老大的話音剛剛落下，吳老二火氣立馬又上來，怒聲道：“景正已經把我們逼到這個地步，難道我們還要去搖尾乞憐嗎？”
　　吳老太眉頭壹皺，道：“‘景正新政’雖然值得商榷，但我們也不能太過，否則……”
　　“否者能把我們怎麽樣？”吳老二的怒氣徹底被激發出來，直接冷聲道：“否則如何！我們吳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南直隸的鹽商，糧商哪壹個不討厭新政，只要我們擰成壹股繩，景正壹定會知道厲害！”
　　吳老太爺雙眼已經緩緩閉上，他在節省壹切力氣。
　　吳老三聽著兩個哥哥爭論起來，不由得皺眉道：“聽父親說。”在吳家這壹代中，吳老三是核心的地位。
　　兩人馬上就閉嘴，轉頭看向老者。
　　但是老者沒有說話，壹直都沒有說話。
　　三兄弟對視壹眼，然後站起來，對著老者微微躬身後就退了出去。
　　三兄弟在另壹間密室聚集在壹起，都面沈似水。
　　雖然外面的“事業”如火如荼，給了整個南直隸壹個驚喜，可接下來的事情更加麻煩，需要更小心的應對以及操作。
　　壹不小心，他們吳家都要跟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