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壹節馬尼拉
臨高啟明 by 吹牛者
2019-5-15 16:17
馬尼拉壹天中可怕的時節莫過於中午。早晨,清風叩開扉,踅入房中,令人為之壹爽。然而好景不長,晨風剛剛滌蕩睡意,打起精神時,灼人的熱氣很隨之從外襲來。即使倚憑海也不能遠眺,因為波濤的閃光猶如熊熊煤火。塗抹成西班牙式的雪白房屋墻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則好像壹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睜不開。還未到晌午,外出已經成為煉獄中的壹種折磨,待在屋裏則令人困頓不堪,睡魔重又襲來,將人逼進悶熱的紗帳和枕席築成的牢籠中。遲至黃昏,人們才能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感到舒暢壹diǎn。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賓,卻被天氣所征服,不得不改變習慣,將他們摯愛的鬥牛表演安排到黃昏時分舉行。
“那個人是誰?”德爾加多夫人問道。她是壹個船主的妻子。和這個姓氏相反(註),她身材豐滿,長著壹張圓乎乎的臉。下午五時的鬥牛場裏依然暑熱難當,太陽雖然西斜,陽光還很熾烈。棉布的篷幔耷拉著,壹diǎn風也沒有。她輕輕搖動綢扇,扇子擋住了她大半個臉龐。這幅慵懶的而又情意綿綿的姿態讓坐在她身邊的情人感到十分滿意。
“誰?坐在涼棚下面的席位裏的?見鬼,那是市長。”
“不,是市長身邊的那個高個子的人。看,他在與市長談話,還把帽子拿在手裏。天啊,要是我們能坐在那個座位上該多好,這裏真是太熱了。”
“哈、哈、哈,要是坐在他旁邊,會讓妳熱壞的。這是近的大紅人,就像阿波羅乘著太陽車駕臨馬尼拉。他壹到這裏,所有的人都立馬圍著他轉。妳難道沒聽人説起過嗎?”
“他是誰?”
“那妳真是太孤陋寡聞了。如今他可是馬尼拉城的談資:當初將岡薩洛?德?阿雷利亞諾侯爵的私生女唐娜瑪麗娜?德?阿雷利亞諾送到馬尼拉的人就是他呀。”
“原來是他!真是壹位了不起的紳士!想不到還挺英俊的。可是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嘿,他是誰沒有人能説得清。這家夥自稱來自意大利,但是他站在妳面前時候活像個巴塔哥尼亞野人壹樣高。他有可能是帕爾馬的貴族。西西裏的侯爵,那不勒斯的親王;也許是黑山的王子,流落到亞洲,受到壹大群野蠻人的擁護。那群人會擁戴他成為日本國王。中國皇帝。”
“妳在胡説,保利諾,”德爾加多夫人揚起扇子,輕輕拍打在年輕情人的肩膀上,“妳總是胡説。”
“胡説?看在聖母瑪利亞的份上,”被稱為保利諾的年輕人掏出壹條灑了香水的手絹擦去額上的汗珠,故意在情人面前露出手絹上繡著的她姓名的首字母,以博得她的嫣然壹笑,“這個人叫文斯?蘭度,文斯、魏斯。還是叫做文森諾,但是他姓蘭度肯定沒錯。據説他在那夥法天的澳洲野蠻人那裏花了三萬比索為唐娜瑪麗娜贖身。我叔叔,港口稅務官堂?巴西裏奧是先看見這家夥從特立尼達號上下來:倨傲的如同國王壹樣。他在澳門時就包定了特立尼達號好的二個艙房,在船上他和阿雷利亞諾xiǎo姐吃的火腿和葡萄酒都是自己帶著的好的貨色。這個闊佬總是請船長和官員們到他艙裏用膳,甚至還在旅客中找出幾個提琴手給在他吃飯時奏樂。每次都賞給他們壹人壹個皮阿斯特。”
“三萬比索!啊呀,那麽他壹定是個大財主。不過聽説阿雷利亞諾xiǎo姐的未婚夫也是個大富翁呢。應該會償還給他吧?”
“或許吧。可是他未必很看重那diǎn錢財。這對他來説不過九牛壹毛罷了。妳看見大教堂祭壇上立起來的那對金十字架了麽。就是這個蘭度貢獻的。他下船後頭壹件事就是去望彌撒,把那對寶貝奉獻給天主,現在城都知道他是個虔誠的闊佬,”看見情人瞪大了眼睛,保利諾愈發起勁地賣弄從酒館賭場裏得來的風聞:“蘭度先生曾經大概有過壹番從軍的經歷,但他肯定沒有在故鄉建立過功勛。所以他會在好幾年前跑到東方來。那時他窮困潦倒,除了貴族頭銜外壹所有。船過馬六甲以後某天晚上,他喝醉了睡在船頭。兩個水手掏走了他口袋裏的後幾個銅子兒,接著把他從甲板上推下了海。”
“天啊!”
“不過他遊上了岸,在傳教士的幫助下才到得澳門。在那之後,可敬的蘭度先生壹直忠誠地以劍為天主的仆人╠╠耶穌會服務。據説他招募了壹大群中國人和日本人。帶著他們四處征戰。後來蘭度隊長前去援救北大年王國,打敗了3萬來犯的暹羅軍隊,活捉了暹羅國王的弟弟。北大年的女王便用重酬獎賞他的勇敢。”
“難道這個人的頭銜和財富都是女王賜予的麽?”德爾加多夫人問,“壹個基督徒,被異教徒的君主封為貴族。的確有趣得很,但並不值得誇耀。”
“不。他自稱是薩丁尼亞的伯爵╠╠妳知道這地方的貴族頭銜其實不值分文。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好像《壹千零壹夜》的故事那般神奇。蘭度隊長請求女王將吉蘭丹河上遊的壹片山地賣給他。那座xiǎo山上什麽也不出產,山下曾發現過金礦,但是采完黃金後這裏就人問津了。所以女王立刻答應,至於土地的價格只收取了他壹個銀幣。然而鬼知道那位天才用了什麽辦法,在大家都認為早已枯竭的礦床下找到了的,大的礦脈。這就是蘭度先生的傳奇,這就是他財富的來源。現在有好幾千個中國人在那裏為他幹活,采掘礦石,冶煉黃金。”
“依我的看法,妳介紹的這位蘭度先生倒不是壹介只會擺弄劍和火槍的莽夫,而懂得壹些真正的本領和知識呢╠╠説起來倒是和阿雷利亞諾xiǎo姐的未婚夫有些相似之處。”德爾加多夫人用扇子遮著臉,只露出額頭下的眼睛,其中流露出的眼神之熱切令她的情人都感到有diǎn吃不消,“保利諾,妳也去暹羅買壹塊地吧,這樣沒準妳就和他壹樣富有了。”
“妳也開始説胡話了,親愛的。”保利諾説,“有人告訴我,蘭度先生是從魔鬼那裏獲得發現黃金的才能。作為交換,魔鬼要他在壹張紅色的羊皮紙上簽名,像以掃出賣他的長子名分那樣,他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我不太相信這種話,浮士德的奉獻絕不可能擺得上天主的祭壇。但是發現金子這等好事只會被人碰上壹次,否則是要遭到天罰的。看,長矛手已經進場,號手要吹號了,我們還是看鬥牛吧。”軍號的齊鳴震耳欲聾,衣著華麗的長矛手騎在馬上依次入場,觀眾們的歡呼響徹鬥牛場。這對情人適時地終止了關於金礦大亨和傭兵隊長的談話,因為此時誰也法讓對方聽清自己在説什麽了。
菲律賓的雨季通常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今天卻屬於例外。平時在夜空下浮蕩的那層濕潤的霧氣逐漸散去,馬尼拉大教堂、總督府和遠處的城墻幽靈壹般地矗立在月光和時有時的霧靄中。市長的府邸裏卻熱鬧非凡,百葉的縫隙裏透出燦爛的燈火,樂隊交替演奏著莊重的薩拉班德舞曲和速的塔倫泰拉舞曲。毫疑問市長先生正在府中舉辦壹場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説在馬尼拉前所未有的宴會,連花園裏都掛滿了各種日本紙做得彩色燈籠。見多識廣的人都知道這種排場是效仿意大利風俗的時做派。
除了總督和大主教以外,幾乎馬尼拉所有的頭面人物都聚集於此。紳士淑女們故作典雅的交談笑鬧和音樂聲混合在壹起,其間夾雜著仆役們或高或低的吆喝。身材矮xiǎo,身穿白色制服的他加祿仆役端著杯盤,滿頭大汗地和高大健壯的黑奴時而碰在壹起,時而在人群裏穿來擠去。從大廳門口不時地會傳來仆人的高聲通報,宣告某某上校,某某官員,某某花錢買了個貴族稱號的大財主駕到,人群中有時會因為聽見某個名字和稱號而發生些輕微的騷動,但大多數名字收獲到的待遇僅是漠視的壹瞥或輕蔑的壹笑。馬尼拉實在太過偏遠,殖民地上流社會裏的幾位顯貴早已為社交圈子所熟知,激不起壹diǎn鮮勁兒,至於那旋卻傳説中的財產數量外其它不名壹聞的商人,模仿著半島文士的派頭來附庸風雅的名xiǎo卒,就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了。直到仆人再次出現在客廳門口,用拖長的嗓門叫出壹大串頭銜:“薩丁尼亞的範那諾華伯爵,采蒂涅的保衛者,暹羅王的戰勝者,吉蘭丹的領主╠╠文森佐?蘭度?迪?範那諾華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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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德爾加多,delgado在西班牙語中有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