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孤男寡女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便是壹奇。這莊園內最尊貴者便是東海王，已經坐在殿中，又有貴人相請？
　　沈哲子下意識想到莫非是西陽王司馬羕這種宗室長者？單獨邀請自己又是為何？
　　那侍女雲脂原本話極多，這會兒卻惜字如金，絕不多言，只言道去了便會知曉。
　　沈哲子略壹沈吟，便決定去壹次也無妨。無論對方是誰，既然在東海王莊園內相請見面，應不至於有什麽惡意。況且這殿上仍是杯觥交錯，宴飲正酣，沈哲子再待在這裏實在有些無聊，於是他便對庾條耳語幾句，然後順勢起身，退出宴席。
　　庾條見沈哲子離席，倒是打算起身相隨，只是侍女雲脂卻低語道：“貴人只是邀請沈郎君壹人，還望庾君見諒。”
　　“庾君且在席上安坐，稍後殿外再見。”
　　沈哲子擺擺手示意庾條不必如此，然後便與侍女雲脂自側廊行出大殿。按照今天這個氣氛態勢，若真是司馬家宗王相請，應是與備選帝婿壹事有關。沈哲子倒不寄望借這些宗室成事，但若太過不近人情，這些家夥壞人好事也是個中好手。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壹行出殿中，沈哲子便看到莊園內竹棚另壹側已是燈火通明，歡歌笑語、琴瑟和鳴之聲不絕於耳，氣氛較之殿中還要更熱烈幾分。時人別的本領或許有缺，但自娛自樂卻各有手段能得意趣，並不因沒能成為東海王座上賓客而悵然若失，郁郁寡歡。
　　沈哲子不免有些擔心自己那些隨員，便問了壹聲。那雲脂只是言道王府自有妥善安排，不須沈哲子操心，語調有些低沈，全然不似午間時那麽話癆活潑。
　　見這少女如此模樣，沈哲子不免有些好奇，便笑問道：“雲脂娘子可是心有煩擾？若是方便告知，我倒樂意為妳開解壹二。”
　　雲脂聽到這話，神態更顯憂苦，幾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嘆息道：“婢子言多引咎，豈敢再多言，以後身入……唉，這都是我自己心結，實在不能絮叨壞了郎君興致。”
　　聽她這麽說，沈哲子倒也不方便再追問。他雖然頗欣賞這少女人前不怯的口才，但也實在不方便過於幹涉旁人私事。
　　壹路再無話，那侍女雲脂引著沈哲子在園內穿梭，前行不久，便到了壹座小樓前。沈哲子站在門口，下意識往兩側望了望，這附近巡邏遊弋的甲士比旁處都要多壹些，可見樓內人身份應是不凡。
　　小樓正廳內擺設極簡單，幾方坐具案幾，壹面屏風橫在主座前，因光線幽暗，看不清楚內中情形。
　　侍女雲脂將沈哲子引入座中，然後便悄然退下。沈哲子往那屏風望壹眼，能聽到後方略有輕微喘息聲，除此之外卻無旁的聲響。對方既不開口介紹自己的身份，也不交談寒暄，似是打定主意故弄玄虛。
　　這倒讓沈哲子有些猜不透對方究竟在打什麽玄機，於席中對著那屏風拱拱手，問道：“吳興沈哲子應邀而來，未知貴人有何見教？”
　　他話音壹落，便聽到屏風後方隱有衣袂摩擦之聲，又等了片刻，仍不聞人語之聲。沈哲子心裏便漸漸有些不耐煩，於席上長身而起，緩緩行向那屏風，要看看是什麽人存心在耍自己。
　　可是當他將要行到屏風前時，突然壹個清脆略帶稚音的女聲自屏風後響起：“沈哲子，妳可知罪？”
　　聽到這聲音，沈哲子便是壹楞。這女聲稚氣濃厚不似成人，語調略有傲慢直接亦不似自家侍女瓜兒那種小意溫婉，應是慣於頤指氣使的語氣。再聯想諸多，沈哲子腦海中便有壹個答案呼之欲出，難道這屏風後乃是自己必欲娶之的那個興男公主？
　　只是這話又是什麽意思？他又有什麽罪狀值得對方逾越禮數相請而面斥？
　　心內諸多念頭湧起，沈哲子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驀地往前壹沖，先要看清楚對方究竟是不是興男公主。可是當他頭顱探出屏風時，眼前壹幕卻讓他大驚失色。
　　屏風後壹個作男裝打扮的嬌俏女童站在那裏，模樣之類尚不在沈哲子註意範圍內，最讓他心驚的是這女童手中正引弓待發，寒芒流轉的箭鋒恰好指住自己所在的方位！
　　這是壹見面就要謀殺親夫的節奏？沈哲子心內大汗，忙不叠抽身回來，真怕這丫頭壹時手滑把箭射出。他退至屏風前有些尷尬的再退幾步，拱手有禮道：“小民不知公主於此，失禮唐突，還望公主見諒。”
　　“妳識得我？”
　　屏風後興男公主略顯詫異道，繼而緩緩自屏風後行出，只是手中弓箭仍然遙遙指著沈哲子，冷笑道：“我問妳知不知罪，妳還沒有答我！”
　　被個小丫頭用兇器脅迫，沈哲子心內略有惱意，語調便有幾分生硬：“小民未知罪在何處，公主持弓引箭，遙指於人，這不是該有的禮節。若無旁的見教，小民便告退了。”
　　能在此地見到興男公主，於他而言確實是個意外之喜，小丫頭雖然沒有長開，但眉眼五官確是玲瓏精致，這讓他心內略定，頗感欣慰。只是眼下這場景卻不符合他的想象，他倒不打算就此離去，只是被人用兇器指住總不是壹件愉快體驗。
　　原本他慣帶了佩劍，只因要入殿見東海王解下來交給劉猛，如今已是手無寸鐵。現在敵強我弱，哪怕要振夫綱，眼下也不是個好機會。於是他便慢慢後退，先去門外找幾個幫手再說。
　　“妳再動壹步，我就要射妳的腿！”
　　興男公主卻不打算放過沈哲子，壹邊持著弓壹邊慢慢靠近過來，口中說道：“妳不知道自己罪在何處，那我就告訴妳！”
　　“孤男寡女共處壹室，妳同我之間已經不清白，這難道不是壹樁大罪？妳逃啊，不管逃到哪裏都難脫罪！”
　　聽到這個神邏輯，沈哲子頓有耳目壹新之感，他不過在這廳中坐了片刻，與這丫頭之間便已經不清白了？他倒是想來點不清白的，可是眼下這狀態，還有彼此的年紀，又能不清白到哪裏去？這丫頭腦回路如此別致來汙蔑自己，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見沈哲子神態略顯僵硬，興男公主嘴角微微壹揚，似是頗為得意自己的布置。她收起弓箭來壹指旁邊座席：“妳安分些坐在這裏！”
　　見這丫頭收起弓箭，沈哲子心內略定，他實在拿不準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麽，但對方既然擺出要談壹談的姿態，他心內倒也不怵，於是便又移步走回座位去坐定。
　　興男公主也不去別處，就立在了沈哲子的面前，垂首望著他說道：“妳既然進了樓內來，這裏又無旁人，發生什麽便說不清楚。想要自己安穩無事，妳就要聽我的去做。”
　　“倒要請問，公主有何吩咐？”沈哲子忍著笑意問道，小丫頭這計策雖然拙劣，態度卻是極為鄭重，他確有幾分好奇對方有何想法。
　　“妳從吳興來都中，為的何事倒也不用我多說。”
　　興男公主雖然年紀不大，性格又強勢，言道此事終究有些羞赧，因而言辭含糊略過，繼而又指著沈哲子說道：“我要妳答應我，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被選中！”
　　沈哲子聽到這話，眸子頓時壹凝，心中驚訝溢於言表，繼而明白了壹個事實，自己是被這小丫頭給強撩了。
　　興男公主說出這話，已是鼓起了不小的勇氣，她見沈哲子遲遲不語，心中羞意漸漸轉為惱怒，繼而手中小弓又再擡起來：“妳是不願答應了？好得很，我現在便射死了妳，保住我自己的清白！”
　　“我……”
　　沈哲子哪怕自負辯才無雙，這會兒亦不知該如何作答，實在是這丫頭言行大異於他的認知。待見那弓即將又被拉滿，才連忙說道：“小民不敢想能得公主青眼賞識，受寵若驚，必不辜負公主所托！”
　　聽到這話，興男公主繃緊的小臉才漸漸緩和下來，她將小弓丟在案幾上，自己則坐在了沈哲子旁邊的座席中。這時候沈哲子才看到那張弓依稀有些眼熟，繼而想起來不正是老爹入都時攜帶禮貨中的壹件？壹有這個發現，他心內頓生懊惱，有種挖坑自跳的感覺。
　　“我倒不是非要去妳家中住，只不過妳是父皇心許的人，若是不能勝過旁人，那是有辱君顏！”
　　聽到小丫頭壹本正經的矯飾，沈哲子深以為然，連連點頭，不動聲色的往前挪了壹挪，保證自己距離那張小弓更近，這樣心裏覺得安全壹些。
　　見沈哲子神態也是端正，興男公主心裏才滿意壹些，又說道：“妳連深公大法師都能駁倒，要勝過旁的人自然也簡單。但若是妳不能勝出，我就要把今天的事情道出來，看妳還有面目立於世上！”
　　“盡力而為，必能功成！請公主放心！”
　　沈哲子大義凜然道，倒不覺得小丫頭強要嫁給自己的心思有多突兀，畢竟他就是這麽優秀的壹個人，錐處囊中，脫穎而出，全靠同輩的襯托啊！
　　興男公主看壹眼暗爽的沈哲子，神態卻有幾分不滿：“妳那是什麽樣子？真討厭！唉，我同妳之間，本來都不相熟。可是已經沒有旁的可選，只能請妳過來壹次。這次妳幫了我，以後我自然會報答妳。”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頓時有種搶到小弓射這丫頭壹次的沖動，實在太不顧及旁人感受了！